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奏乞诏御史觉察诸路转运使 北宋 · 范纯仁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五四九、《范忠宣公奏议》卷上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二六九
臣窃以为财用出于耕桑,耕桑出于民力,民力有馀则财用足,民力困弱则财用匮。
故《传》曰:「百姓不足,君孰与足」?
如此,则财用以民力为根本,未有弱其根本,而盛其枝叶者矣。
向闻京东转运使因进羡财,公私窘迫。
今又闻本路官将绵俵与人户,每十三两折和买绢一疋,人户却须减价卖易,如有斤两折耗,比给见钱,甚有亏损,及至纳绢之日,所赔益多。
及闻荆湖北路监司令民进纳授官,有人户家财不能满数者,须令三四户同共进纳,内只一户受官。
受官者既使它人助钱,大为侥倖;
同纳者无名被敛,徒抱怨嗟。
陛下方患国用不足,正宜爱惜根本。
转运使所为如此,安得民力不伤?
孔子谓「与其有聚敛之臣,宁畜盗臣」,盖谓盗臣止侵末财,聚敛必伤根本。
伏望圣慈下逐路体量,如实有上件事状,宜与重行责降。
仍乞诏御史台觉察诸路转运使,有敢以剖剥为政者,速行弹奏。
所冀民力渐苏,王道可行。
菊圃陈尚书1283年 宋末元初 · 谢枋得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一四、《叠山集》卷五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
某揆时春到牡丹,风明日健,伏惟某官道隆德厚,天相人怀,台候动止万福。
汉人一月不见黄叔度,鄙吝满怀。
某问不至先生门下半年矣,天下谁能有一言半辞以雪玉我哉!
某少日酷信书,谓患难夷狄皆可行道,辟世者小丈夫也。
易居吾无才,谐世吾无术,薾然役役氛埃中。
武夷访九曲,龙虎访仙岩,秦人之家计犹在,今而后知辟世者非小丈夫也。
日读道家书,颇有益,不敢号于人,曰吾慕安期生河上公梅子真也。
独怪荀、陈两家父兄子弟皆名贤,上关天象,下系人望,乃能免祸于汉魏之际,使生于今世,必以得道高人蒙絷维矣。
不知当时何以能自全,愿先生教之。
某幼诵元公《爱莲说》,至晋人爱则疑,何也?
吕不韦菊花季秋之候,其说根于周训,又根于夏时。
三代圣人咸以此花为上品,知味者不止一正则也,晋人特好人之所好耳。
观文公书而信之。
狄梁公孤蹇独航,勋德无可疑,「周内史」三字,文公不可为贤者讳,「处士」于是不可及矣。
晋人非爱菊也。
爱花之隐逸者也。
濂溪斯言,正为陶靖节发也。
忠献老圃,靖节三径,易地皆然。
先生可谓善自为谋矣,万世宗师非此时乎?
儿曹读《离骚》,突然问某曰:「菊英无零落,露坠矣,可饮乎?
小子惑焉」。
某得一说而解之曰:「木兰不常有,得兰露之堕者亦当饮之;
秋菊不常有,得菊英之落者亦当餐之。
爱之至,敬之至也」。
吾于是重有感焉。
贤者不得见,得见其象者亦可嘉之矣;
古之人不得见,得见其似者亦可续之矣;
良臣不得见,得见其文行不失世守者,亦可尽力张之矣。
某不才,先文简扶世卫道之志不可泯也。
先生之爱我也,不徒与其洁,直欲与其进,安知其意不在斯乎?
此生得列乎众芳,何敢忘树蕙之大造?
天行有消息,《易》道无终穷,康节不云乎,「苟有命世之才,民虽夷狄,三变而帝道可举」,何尝曰天下不可为?
海滨大老闻有善养老,则归之,观其所养者,必先观其自养。
先生之自养者厚矣,某何敢为斯文致烦祷。
三山紫翠,远在烟霭无有间,冠星佩霞、窗云阁雾者,盛德之家也。
天上祥釐,何所不备,士而尊道,役于紫气老仙者非一人,傥可使走也,愿从庚桑楚之后。
伏乞台照。
方伯载三山1288年4月 宋末元初 · 谢枋得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一七、《叠山集》卷六 创作地点: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
景定二年司历者曰:星有天尾旅于奎,填与辰从月后会,四星不相能也,乃季春月朔同轨。
其占为文运不明,天下三十年无好文章。
儒者望清台而诟曰:「何物瞽叟,为此妖言」!
司历者闻而笑曰:「岂特无好文章,经存而道废,儒存而道残,科举程文将无用矣」。
皆疾其为妖言也。
后十六年而验,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曰:「我大元制典,人有十等,一官、二吏。
先之者,贵之也;
贵之者,谓有益于国也。
七匠、八娼、九儒、十丐,后之者,贱之也;
贱之者,谓无益于国也」。
嗟乎卑哉!
介乎娼之下、丐之上者,今之儒也。
皇帝哀怜之,令江南路县各置教谕二人;
又用辅臣议,诸道各置提举儒学二人。
提举既曰大有司,设首领官知事令史尤繁。
学帑有羡钞,廪有羡,岁磨时勘,月稽日察,有欺弊毫发比,去之十年亦责偿无赦。
饥雀羸鼠,馋涎吐吞,不敢啄齧。
学官似尊贵,实卑贱,禄不足以救寒饿,甚者面削如,咽针如,肌骨柴如。
嘈类啁啾,相呼而谋曰:「我国朝治赃吏法最严,管僧食僧,管医食医,管匠食匠,御史按察不敢问,岂不曰时使之然,法使之然。
教之必不改,比而诛之则不忍也。
吾徒管儒不食儒,将坐而待毙乎」?
椎肌剜肉于儒户,不足则括肉敲髓及乡师
滑稽之雄以儒为戏者又曰:「管儒者益众,食儒者益繁,岂古之所谓兽相食者欤?
抑亦率兽而食人者欤」?
儒不胜其苦,逃而入僧、入道、入医、入匠者什九。
建安科举士馀二万,户儒者六百,儒贵欤贱欤?
荣欤辱欤?
可以发一慨也。
九仙方伯载,三百年儒家一才子也,幼登陈忠肃公门,有远志,强记而善问,落笔皆英气,薄科举程文不为,而喜为诗。
某每以科举程文教子孙,见后进学文者必劝之,间语伯载曰:「以子之才,屑为程文应儒选,孰不贵重子」?
伯载哆颐而笑,掉臂而去,曰:「吾始以先生为知我者也,今而后知先生非知我者也。
马之日千里者,岂衔勒辔策所能羁哉!
吾人品岂在娼之下、丐之上者乎!
吾岂不能为场屋无用之,所以胶口不肯道者,愿为大元一逸民,超然出乎十等人之外也。
先生果知我者乎?
请从此辞」。
某始而疑,中而怪,终而大敬之,携其手坐之堂上而告之:由辛酉至庚寅三十年,文运大明,今其时矣,天下岂终无好文章乎?
古之所谓经天纬地曰者,必非埸屋无用之也。
子既薄埸屋之而不为文,而经天纬地必有所传矣,安得借一席地,相与讲明之乎?
予方挟龟策坐卜肆,岂得已哉,是亦不愿为儒者。
以予所不愿而愿子为之,有愧于忠恕之道多矣。
虽然,天地之大,无儒道亦不能自立,况国乎!
秦之后为汉,嫚儒者莫如汉帝,尊儒者亦莫如高帝
子能为董公,为子房,为四皓,帝必不敢以儒之腐者,竖者待子矣。
安知以文章名天下者不在子乎,安知使儒道可尊可贵者不自子始乎?
戊子四月甲子序。
平山先生制机墓铭1271年 宋末元初 · 谢枋得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一八、《叠山集》卷八、《湖北金石志》卷一二、同治《大冶县志》卷一五 创作地点:江西省上饶市弋阳县
人与天、地并立为三才,形气有小大,人岂小于天、地哉!
众人与圣人皆可为尧舜,知觉有先后,众人岂后于圣人哉!
古之君子,学足以见天地圣人之大全。
意一诚,天下国家与吾心为一;
诚一至,天地人物与吾性为一。
可言而不可行,为其事而无其功,非儒道也。
宋朝喜用儒能谈理性书者,取穹官如执左券,五帝三王自立之中国,乃灭于儒术盛行之时,岂不大可哀乎?
吾读平山先生毋公行实,未尝不流涕太息,安得斯人与之论儒道哉!
公仁人也,少年见蜀人死于乱离,如痛入肌髓,收遗髅露骼,藏之丛冢者以万计;
流亡苦寒饥,赖衣食以更生者又几万人。
帑不留钱,廪不留,悉倾倒施舍,以活民命,家以此屡空。
嗟乎,一少年书生恻隐满胸怀,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,岂非英雄人哉!
其尉安化也,峒氓作乱,单车半夜入鼪鼯篁竹间,推赤心晓以祸福,开其生路,凶渠感恩罗拜,至泣下,民社以宁。
籴谷万馀石为社仓,有凶岁四境无饿民。
邑庠不养士,始辟斋舍,丰廪庖,日以六籍四书讲明,士皆笃文行。
令有当为之事而不为者,公皆为之,士民爱戴如父母。
其摄令衡阳也,善政与善教并行,百姓得欢心而歌舞之,无以异于安化也。
部使者交荐,堂除南康,公辞曰:「世与道交相丧久矣。
人物大凋零,愿作一冷官,为国家育英才,可乎」?
分教黄州,兼领雪堂河南两书院事。
程、苏二先生道不同而其趋一,公为诸生明辨,既知其所以异,又知其所以同。
教人必明体适用,文武无不能,精粗皆可以为,湖学再行于斯世。
功臣贵将子孙皆愿立讲下,江淮湖右后进生经公讲画,有文名者尤多。
沿江两帅借隆望以精神一阃。
卫灵公岂能知仲尼哉,际可耳,公养耳。
后帅辟为干办公事,又辟主管机宜文字
虽不能委心受教,公竭智殚虑,葺罅袽漏,犹能护一面风寒,叛胆敌心有所惮,不犯副阃界。
时宰颇知公,除礼部架阁,仍赞军机任,改秩。
襄围急,将相皆天夺其鉴,阳援而阴弃。
公有策可以解围,可以弭兵,可以使南北百万亿苍生全性命,知时宰必不用,襄必陷,国必亡,天下必大乱,忧愤成疾,竟以庚午闰十月十三日终于黄州官舍。
家无馀财,厥子无以终大事,军民悲怜,敛殡葬祭诸费皆阃帅给之。
公讳廷瑞字仁叔,家世河中之龙门
后唐同光丙戌高祖平章毋公昭裔孟知祥,遂家焉。
公生于成都,中进士第
兴元府推官,讳岩老者,其曾祖;
登科南溪,讳谏者其祖;
太学上舍生,讳自诚者其父。
生于己卯,享年五十二。
娶刘氏,生三男:遇辰、逢辰、应辰。
皆以奇才实学为达官当方面者所知,繇进士选举入仕,或辞禄庐墓,或贰郡,或丞邑,止者得伯夷、柳下惠之仁,仕者合伊挚吕牙之道,皆豪杰士也。
逢辰仕建安,条上四十事,说达官为生灵留一发生意,人望翕然。
辛未正月十一日,子孙奉公柩葬于兴国军大冶县,乡曰永丰,里曰白雉,原曰黄龙山
呜呼!
公生而英伟,年十二,记六经,已能通大义,作赋早有声,春秋程文冠一郡。
恢廓有大志,惠义而力仁,为布衣已能哀怜锋镝遗黎,葬死者活生者皆以万计。
吾所谓古之君子,学足以见天地圣人之大全,意一诚,而天下国家与吾心为一,诚一至,而天地万物与吾性为一,此之谓儒道,公其庶几乎!
乡三贡,始登己未进士第,仕止一掌故,佐边阃。
其没也,年方五十二。
诸公贵人苟能用其材,行其道,岂不能转亡为存,易乱为治?
天与人不合,世与道相违,惜哉!
吾历览前史,渡江后贤,如张公德远、虞公仲言、赵公景温、游公景仁、谢公德方,皆蜀人也,虽不能用太平庆历元祐时,其心真足以合天,其德真足以服人,亦可以为大臣矣。
使公不死,其才必大用,用则必无愧于五君子。
一贤之寿夭,吾道之行废,与国脉世运相关,岂特其一身之不遇为可恨哉!
王晋公、范文正平生喜种阴德,子孙食其报,人以为天道可必,毋氏之后其大乎!
枋得公仲子相识,晚而相知深,请予铭公墓。
乃铭曰:
才可以扶国之亡而为兴,道可以挽世之降而为升。
天不假孔明、公瑾以年,人已知汉业之必倾。
计公平生之阴德,非古之大丈夫则不能。
黄河之源不可穷,则奔流万里而入海;
松根之茯苓不可斸,则柯叶千岁而长青。
匪春种而秋获,信云族而雨盈。
志有续而道有传,必长拔巅崖辛苦之苍生而见其清平
唐诗序 宋末元初 · 谢枋得
 出处:全宋文卷八二一七
幽不足动天地感鬼神,明不足厚人伦移风俗,删后真无诗矣。
韩退之以三代文章自任,诗则让李、杜,「三百篇之后,便有杜子美」,名言也
唐人学子美多矣,无其志终无其声音,独绝句情思幽妙,可联辔齐驱于变风境上。
章泉、涧泉二先生诲人学诗,自唐绝句始,熟于此,杜诗可渐进矣。
建安道可抗志力学,不为世所易。
枋得曰:「叶水心、汤文清咸以章泉、涧泉为上饶师。
先生道德风操,可得闻乎」?
枋得略说二先生选唐绝句,与道可共观
其微言绪论关世道、系天运者甚众,何日从容为子诵之?
广信谢枋得君直序。
按:《注解章泉涧泉二先生选唐诗》卷音,宛委别藏本。
论任贤使能之异奏熙宁元年六月1068年6月 北宋 · 孙觉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五八二、《国朝诸臣奏议》卷一四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一三五、《右编》卷一六 创作地点:江苏省南通市
臣前日崇政论事,或未至切者,反蒙陛下曲赐嘉纳。
有事似至小,推之所害极大,臣虽反复言之,未蒙省察。
臣性愚讷,奏对之际,未能悉尽事情。
退而追诵陛下之言,未尽于理者,臣请得备论之。
臣历观书传,见人君用臣,二道而已。
任贤使能之分既殊,任使之方亦异。
有道德仁义、忠言嘉谋,可以任天下之重,揆万事之理,治乱安危之几,未能兆于四海,而见之堂上。
诙诡谲怪、若不可以用于时,而收采捃摭,无不尽其所长。
此可谓役物而不役于物、用人而不为人用者也。
王者得此人焉,任之者与之同心同德,犹元首股肱焉,付之以天下而上心不疑,托之以四海而人言不能间。
至于所知有限量,所能有彼此,譬之俎豆樽罍之为器,轮辕栋宇之为木,方圆、大小、短长、曲直,各适于用而止耳。
此功用役使之士,可以处外,而不可处内,可以责之事功,而不可责之言议。
谓之贤也,则仁且有智,德备而才全,不以富贵贫贱动其心,不以用舍得丧违其操,人主不与之同量合德,则不可得而屈立其朝,而道不行则去。
故道德之士,常择君而后起,岂以人主之取舍轻重移其心哉!
故人主之得此士也,大则师之,其次友之,则天下治矣。
谓之能也,则奔走役使之人耳。
可贵可贱,可荣可辱,予夺而进退之,惟上所令,犹恐恐然惟惧其君之厌己也。
然而世无是人,则谁为君役、谁为君使者
故明主谨视其臣之贤能,而驭之各以其道。
善驭臣者,譬之驭马,若夫鸾旗在前,属车在后,清道而后行,不数十里而舍,则非称德之骥、倍至之马,不可以驾君之车。
及用之战陈,用之驰逐,则非骏足疾驱、超轶而绝尘者,不可以获多而取胜。
善驭马者,亦谨视其所用而已。
《周礼》以八柄驭群臣,《汉书》亦曰「泛驾之马,跅弛之士,亦在御之而已」,岂不信哉!
臣又闻《诗》曰:「文武吉甫,万邦为宪」。
又曰:「侯谁在矣?
张仲孝友」。
说《诗》者曰:宣王与孝友之臣处内,以文武之士征伐。
在人主左右而可处乎内者,非孝友之臣不可也。
《书》曰:「其侍御仆从,罔匪正人,以旦夕承弼厥辟,出入起居,罔有不钦」。
然则备从官而不得正人,无乃非先王之意乎?
臣所谓近侍之官不可轻以与人者,以此故也。
陛下欲兴太平,以尽革天下之弊,而即位以来,所奖拔数人者,多有口才而无实行,务行险以徼倖,而不循常理。
孔子曰「远佞人」,周公曰:「继自今立政,其惟克用常人」。
盖佞人者,其言似忠信,其行似方直,然而规以售君之宠,而肆其志焉,为其甚似而非也,非至明莫之能察,非至刚莫之能胜。
故虽若颜子者,孔子犹使远之。
常人者,奉法循理,忠信而笃实,终不以亡为有,以虚为盈,随其所用,大小各以见效。
至于无常之人,虽巫医之贱,不得为之,为其变乱善恶,颠倒是非,足以害上之政也。
今陛下欲尊宠孔子之所远,而弃忽周公之所用,无乃非政化之美欤?
陛下圣质高明,绝出群臣之上,群臣未有以望万分者,故陛下思得卓越不羁之士,与之有为。
臣谓此辈独可藉其精力,收其智能,驾驭而使之,不可以为侍从亲近之臣也。
臣恐日浸月长,若此曹汇征墙进,充满于朝廷,则贤人去,正人逐,其为患祸,尚可以一二而言之哉!
伏愿陛下观《诗》《书》之所任使,周公、孔子之所用舍,无速于近功小利,则王道可成,礼乐可兴。
伏惟留神察之,不胜大幸。
仁宗皇帝皇祐二年 北宋 · 程颐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七五○、《河南程氏文集》卷五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七二、《历代名臣奏议》卷三三
草莽贱臣程颐,谨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阙下。
臣伏观前古圣明之主,无不好闻直谏,博采刍荛,故视益明而听益聪,纪纲正而天下治
昏乱之主,无不恶闻过失,忽弃正言,故视益蔽而听益塞,纪纲废而天下乱。
治乱之因,未有不由是也。
伏惟陛下德侔天地,明并日月,宽慈仁圣,自古无比,曷尝害一忠臣,戮一正士。
群臣虽有以言事得罪者,旋复拔擢,过其分际,此千载一遇,言事之也。
桀、纣暴乱,残贼忠良,然而义士不顾死以尽其节。
明圣在上,其仁如天,布衣之士虽非当言责也,茍有可以裨圣治,何忍默默而不言哉?
今臣竭其愚忠,非有斧钺之虞也。
所虑进言者至众,岂尽有取,狂愚必多,而陛下因谓贱士之言无适用者。
臣虽披心腹,沥肝胆,不见省览,祇成徒为,此臣之所惧也。
傥或陛下少留圣虑,则非臣之幸,实天下之幸。
臣请自陈所学,然后以臣之学议天下之事。
臣所学者,天下大中之道也。
圣人性之为圣人,贤者由之为贤者,尧、舜用之为尧、舜,仲尼述之为仲尼
其为道也至大,其行之也至易,三代以上,莫不由之。
自秦而下,衰而不振;
魏、晋之属,去之远甚;
汉、唐小康,行之不醇。
自古学之者众矣,而考其得者盖寡焉。
道必充于己,而后施以及人,是故道非大成,不茍于用。
然亦有不私其身,应时而作者也,出处无常,惟义所在。
所谓道非大成,不茍于用,颜回、曾参之徒是也。
天之大命在夫子矣,故彼得自善其身,非至圣人则不出也。
在于平世,无所用者亦然。
所谓不私其身,应时而作者,诸葛亮及臣是也。
感先主三顾之义,闵生民涂炭之苦,思致天下于三代,义不得自安而作也。
如臣者,生逢圣明之主,而天下有危乱之虞,义岂可茍善其身,而不以一言悟陛下哉?
故曰出处无常,惟义所在。
臣请议天下之事。
不识陛下以今天下为安乎?
危乎?
治乎?
乱乎?
乌可知危乱而不思救之之道!
如曰安且治矣,则臣请明其未然。
方今之势,诚何异于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,火未及然,因谓之安者乎?
《书》曰:「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」。
窃惟固本之道,在于安民;
安民之道,在于足衣食。
今天下民力匮竭,衣食不足,春耕而播,延息以待,一岁失望,便须流亡。
以此而言,本未得为固也。
臣料陛下仁慈,爱民如子,必不忍使之困苦,一至于是。
臣窃疑左右前后壅蔽陛下聪明,使陛下不得而知。
今国家财用,常多不足,不足则责于三司三司责诸路转运。
转运何所出?
诛剥于民尔。
或四方有事,则多非时配卒,毒害尤深。
急令诛求,竭民膏血,往往破产亡业,骨肉离散。
众人观之,犹可伤痛,陛下为民父母,岂不悯哉?
民无储备,官廪复空,臣观京师缘边以至天下,率无二年之备。
卒有连岁凶灾,如明道中,不知国家何以待之?
坐食之卒,计踰百万,既无以供费,将重敛于民,而民已散矣。
强敌乘隙于外,奸雄生心于内,则土崩瓦解之势,深可虞也。
太宁之世,圣人犹不忘为备,必有九年之蓄,以待凶岁,况今百姓困苦,愁怨之气上冲于天,灾沴凶荒,是所召也,陛下能保其必无乎?
中民之家有十金之产,子孙不能守,则人皆谓之不孝。
陛下承祖宗基业,而前有土崩瓦解之势,可不惧哉?
戎狄强盛,自古无比,幸而目前尚守盟誓。
果能以金帛厌其欲乎,能必料其常为今日之计乎,则夫沿边岂宜无备?
益以兵则用不足,省其戍则力弗支,皆非长久之策也。
前者昊贼叛逆,西垂用兵,数年之閒,天下大困。
盖内外经制,多失其宜,陕西之民,苦毒尤甚。
及多逃散,重以军法禁之,以至人心大怨,皆有思寇之言。
悖逆之深,不敢以闻圣听,顾恐陛下亦颇知之。
故曰:「无恒产而有恒心者,惟士为能」。
彼庶民者,饥寒既切于内,父子不相保,尚能顾忠义哉?
非民无良,政使然也。
当时秦中,寇盗屡起,傥稽扑灭,必多响应,幸而寻时,尽能诛剪。
尚赖社稷之福,西虏亦疲,彼知未可远图,遂且诡辞称顺。
向若更相牵制,未得休兵,内衅将生,言之可骇。
今天下劳敝,不比景祐以前,复有如曩时之役,臣愚窃恐不能堪矣,况为患者,岂止西戎
臣每思之,神魂飞越。
不知朝廷议者以为如何,亦尝置之虑乎?
其谓制之无术乎?
臣窃谓今天下犹无事,人命未甚危,陛下宜早警惕于衷,思行王道。
不然,臣恐岁月易失,因循不思,事势观之,理无常尔。
虽我太祖之有天下,救五代之乱,不戮一人,自古无之,非汉、唐可比,固知赵氏之祀安于泰山。
然而损陛下之圣明,陷斯民于荼毒,深可痛也。
臣料群臣必未尝有为陛下陈王道者,以陛下圣明,岂有言而不行者乎?
窃惟王道之本,仁也。
臣观陛下之仁,尧、舜之仁也。
然而天下未治者,诚由有仁心而无仁政尔。
孟子曰:「今有仁心仁闻,而民不被其泽,不可法于后世者,不行先王之道也」。
陛下精心庶政,常惧一夫不获其所,未尝以一喜怒杀一无辜;
官吏有犯入人罪者,则终身弃之。
是陛下爱人之深也。
然而凶年饥岁,老弱转死于沟壑,壮者散而之四方,为盗贼,犯刑戮者,几千万人矣。
岂陛下爱人之心哉?
必谓岁使之然,非政之罪欤?
则何异于刺人而杀之,曰:「非我也,兵也」。
三代之民,无是病也。
岂三代之政不可行于今邪?
州县之吏有陷人于辟者,陛下必深恶之,然而民不知义,复迫困穷,放辟邪侈而入于罪者,非陛下陷之乎?
必谓其自然,则教化,圣人之妄言邪?
天下之治,由得贤也,天下不治,由失贤也。
世不乏贤,顾求之之道如何尔。
今夫求贤,本为治也。
治天下之道,莫非五帝、三王、周公、孔子治天下之道也。
求乎明于五帝、三王、周公、孔子治天下之道者,各以其所得大小而用之。
宰相事业者,使为宰相
有卿大夫事业者,使为卿大夫;
有为郡之术者,使为刺史
治县之政者,使为县令
各得其任,则无职不举,然而天下弗治者,未之有也。
国家取士,虽以数科,然而贤良方正,岁止一二人而已,又所得不过博闻强记之士尔。
明经之属,唯专念诵,不晓义理,尤无用者也。
最贵盛者,唯进士科,以词赋声律为工。
词赋之中,非有治天下之道也,人学之以取科第,积日累久,至于卿相,帝王之道、教化之本岂尝知之?
居其位,责其事业,则未尝学之。
譬如胡人操舟,越客为御,求其善也,不亦难乎?
往者丁度建言「祖宗以来,得人不少」,愚瞽之甚,议者至今切齿。
使墨论墨,固以墨为善矣。
今天下未治,诚由有君而无臣也。
岂世无人?
求之失其道尔。
茍欲取士必得,岂无术哉?
王道之不行二千年矣。
后之愚者,皆云时异事变,不可复行,此则无知之深也。
然而人主往往惑于其言。
今有人得物于道,示玉工,曰玉也;
示众人,曰石也。
则将以玉工为是乎,以众人为然乎?
必以玉工为是矣。
何则?
识与不识也。
圣人垂教,思以治后世,而愚者谓不可行于今,则将守圣人之道乎,从众人之言乎?
谓众人以王道可行,其犹诘瞽者以五色之鲜,询聋者以八音之美,其曰不然,宜也。
彼非憎五色而恶八音,闻见限也。
臣观陛下之心,非不忧虑天下也。
以陛下忧虑天下之心行王道,岂难乎哉?
孟子曰:「以齐王,犹反手也」。
又曰:「师文王,大国五年,小国七年,必为政于天下矣」。
以诸侯之位,一国之地,五年可以王天下,况陛下居天子之尊,令行四海,如风之动,茍行王政,奚啻反手之易哉?
昔者大禹治水,八年于外,三过其门而不入,思以利天下,虽劳苦不避也。
今陛下行王政,非有苦身体劳思虑之难也,何惮而不为哉?
《孝经》曰:「立身行道,扬名于后世,以显父母,孝之终也」。
匹夫犹当行道以显父母,况陛下贵为天子,岂不发愤求治,思齐尧、舜,纳民仁寿,上光祖考,垂休无穷?
凡所谓孝,无大于此者也。
臣以谓:治今天下,犹理乱丝,非持其端,条而举之,不可得而治也。
故臣前所陈,不及历指政治之阙,但明有危乱之虞,救之当以王道也。
然而行王之道,非可一二而言,愿得一面天颜,罄陈所学。
如或有取,陛下其置之左右,使尽其诚;
茍实可用,陛下其大用之;
若行而不效,当服罔上之诛,亦不虚受陛下爵禄也。
陛下问群臣,群臣必谓寒贱之士,未可使近上侧。
自臣思之,以为不然。
高祖羽,太祖朝年六十馀,为县令,一言遭遇,圣祖特加拔擢,攀附太宗,终于兵部侍郎
顾遇之厚,群臣无比,备存家牒,不敢繁述。
臣曾祖希振,既以父任,后祖遹复被推恩。
国家录先世之勋臣,父珦又蒙延赏,今为国子博士
非有横草之功,食君禄四世,一百年矣。
臣料天下受国恩之厚,无如臣家者。
臣自识事以来,思为国家尽死,未得其路尔。
则臣进见,宜无疑也。
或者更为强词,言其不可,此乃自负阴私,惧防诋讦者也。
伏望陛下出于圣断,勿徇众言,以王道为心,以生民为念,黜世俗之论,期非常之功。
汉武笑齐宣不行孟子之说,自致不王,而不用仲舒之策;
隋文笑汉武不用仲舒之策,不至于道,而不听王通之言。
二主之昏,料陛下亦尝笑之矣。
臣虽不敢望三子之贤,然臣之所学,三子之道也。
陛下勿使后之视今,犹今之视昔,则天下不胜幸甚!
望陛下特留意焉。
臣愚无任踰越狂狷恐惧之极,臣昧死顿首谨言。
民政策上(第一道) 北宋 · 苏辙
 出处:全宋文卷二○九二、《栾城应诏集》卷九、《文章辨体汇选》卷一九五
臣闻王道之至于民也,其亦深矣。
贤人君子,自洁于上,而民不免为小人;
朝廷之间,揖让如礼,而民不免为盗贼;
礼行于上,而淫僻邪放之风起于下,而不能止。
此犹未免为王道之未成也。
王道之本始于民之自喜,而成于民之相爱。
而王者之所以求之其民者,其粗始于力田,而其精极于孝悌廉耻之际。
力田者,民之最劳;
而孝悌廉耻者,匹夫匹妇之所不悦。
强所最劳,而使之有自喜之心;
劝所不悦,而使之有相爱之意。
故夫王道之成,而及其至于民,其亦深矣!
古者天下之灾,水旱相仍,而上下不相保,此其祸起于民之不自喜于力田;
天下之乱,盗贼放恣,兵革不息,而民不乐业,此其祸起于民之不相爱而弃其孝悌廉耻之节。
夫自喜则虽有太劳,而其事不迁;
相爱则虽有强狠之心,而顾其亲戚之乐,以不忍自弃于不义。
此二者,王道之大权也。
方今天下之人,狃于工商之利,而不喜于农,惟其最愚下之人,自知其无能,然后安于田亩而不去。
山林饥饿之民,皆有盗蹠趑趄之心;
而闺门之内,父子交忿而不知反。
朝廷之上虽有贤人,而其教不逮于下。
是故士大夫之间,莫不以为王道之远而难成也。
然臣窃观三代之遗文,至于《诗》,而以为王道之成有所易而不难者。
夫人之不喜乎此,是未得为此之味也。
故圣人之为诗,道其耕耨播种之劳,而述其岁终仓廪丰实、妇子喜乐之际,以感动其意。
故曰:「畟畟良耜,俶载南亩。
播厥百谷,实函斯活。
或来瞻女,载筐及筥。
其饟伊,其笠伊纠。
其镈斯赵,以薅荼蓼」。
当此时也,民既劳矣,故为之言其室家来馌而慰劳之者,以勉卒其业。
而其终章曰:「荼蓼朽止,黍稷茂止。
穫之挃挃,积之栗栗。
其崇如墉,其比如栉,以开百室。
百室盈止,妇子宁止。
杀时犉牡,有救其角。
以似以续,续古之人」。
当此之时,岁功既毕,民之劳者,得以与其妇子皆乐于此,休息闲暇,饮酒食肉,以自快于一岁。
则夫勤者有以自忘其勤,尽力者有以轻用其力,而狼戾无亲之人,有所慕悦而自改其操。
此非独于《诗》云尔,道之使获其利,而教之使知其乐,亦如是也。
且民之性固安于所乐而悦于所利,此臣所以为王道之无难者也。
盖臣闻之,诱民之势,远莫如近,而近莫如其所与竞。
今行之于朝廷之中,而田野之民无迁善之心,此岂非其远而难至者哉?
明择郡县之吏,而谨法律之禁,刑者布市,而顽民不悛。
夫乡党之民,其视郡县之吏,自以为非其比肩之人,徒能畏其用法,而袒背受笞于前不为之愧。
此其势可以及民之明罪,而不可以及其隐匿。
此岂非其近而无所与竞者邪?
惟其里巷亲戚之间,幼之所与同戏,而壮之所与共事,此则其所与竞者也。
臣愚以为,古者郡县有三老啬夫,今可使推择民之孝悌无过、力田不惰、为民之素所服者为之,无使治事,而使讥诮教诲其民之怠惰而无良者。
而岁时伏腊,郡县颇置礼焉,以风天下,使慕悦其事,使民皆有愧耻、勉强不服之心。
今不从民之所竞而教之,而从其所素畏。
夫其所素畏者,彼不自以为伍,而何敢求望其万一?
故教天下自所与竞者始,而王道可以渐至于下矣。
唐闻聪师诗集序 北宋 · 释智圆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一○、《闲居编》卷二九
或问诗之道,曰:「善善,恶恶」。
请益,曰:「善善颂焉,恶恶刺焉」。
「如斯而已乎」?
曰:「刺焉俾远,颂焉俾迁,乐仁而忲义,黜回而崇见,则王道可复矣。
故厚人伦、移风俗者,莫大于诗教与」!
于乎!
风雅道息,雕篆丛起,变其声,耦其字,逮于今,亦已极矣。
而皆写山容水态,述游仙洞房,寖以成风,竞相夸饰。
及夫一言涉于教化,一句落于谲谏,则伟呼族噪,攘臂眦睚,且曰:「此诟病之辞矣,讥我矣,詈我矣,非诗之谓矣」。
及问诗之道,则昂其头,翕其目,辴然而对曰:「人亦有言,可以意冥,难以言状,吾何言哉」?
吁,可怪也!
诗之道出于何邪?
出于浮图邪?
伯阳邪?
仲尼邪?
果出仲尼之道也,吾见仲尼之道也。
吾见仲尼之删者,悉善善恶恶、颂焉刺焉之辞耳,岂如今之人谓之诗者,盈简累牍皆华而无根,不可以训者乎?
噫,诗之道,其丧也如此。
释迦聪师,字元敏钱唐人也。
道甚明,行甚修,偃仰闲居,不与庸者杂,事佛之馀力,则为歌为诗,以适性情。
清贤钜儒必籍其名,由是为邦者必欲识其面焉。
聪师与吾实有旧矣,虽一往一来,宵盘昼憩,而未尝言及诗道。
吾初亦谓其昂头翕目、以诗自负者,患道之不同,虽熟其面,久其交,且不敢扣之也。
去年冬,访吾于林下,袖出诗一轴。
吾览之,悉古其辞者,研其旨,则向所谓刺焉颂焉之道矣。
吾由是方知聪之道不类于悠悠徒。
噫,聪师不我示,则吾几失聪师矣。
适欲辨而序之,俄而曰:「今之世粗能耦其句、累其章者,非两制名臣之辞,则不肯求也,矧聪之道诗,岂欲吾林间一病夫之言乎」?
遂止。
今年夏,聪师复来访吾,缄其古今诗三编,且曰:「欲足下序之」。
吾以去冬之意告焉,乃曰:「足下知我也,是故求知音而序之。
谁能䏩肩俛眉,附会于有位,以茍其虚言乎?
我非斯人徒也」。
吾既辞不得命,遂直书于卷首,庶后之人知聪之道之辞之为人,于今之代实拔乎其萃、出乎其类者也。
时天禧二年,龙集戊午夏五月六日,于玛瑙坡叠翠亭序。
荀卿 北宋 · 释智圆
 出处:全宋文卷三一二、《闲居编》卷二五
仲尼既没,异端丛起,正道焚如,天下生民不归杨则归墨。
孟轲、荀卿子著书以明乎圣道,周游以说其时君,志在黜霸而跻王也,驱浇而归淳也。
虽道不见用,而空言垂世,俾百代之下知去邪崇正、尊仁义、贵礼乐,有履而行者,则王道可复焉。
故世谓大儒者必以荀、孟配而称之。
陆鲁望李斯学于荀卿,入秦为丞相,佞始皇,乃焚书坑儒,反责荀子不知之不仁而传其道,是昧于观听,因谓荀子之不贤,非大儒也。
予谓陆言之失也。
果以之不仁知况之不贤者,唐虞、周公皆圣人也,而子有丹朱、商均之不肖,弟有管叔、蔡叔之不仁,岂以子弟之不肖不仁而谓勋华、姬旦非圣耶?
果为圣也,则安可以李之不仁责荀之不贤耶?
或曰:唐虞知子之不肖,遂禅位于舜、禹,岂比夫荀子不察之不仁而传道耶?
曰:禅位与传道岂类乎!
夫传道者,教诲之也;
禅位者,授其名器也。
虞、舜之于朱、均也,岂无教诲乎?
知不肖而不教者,岂曰圣人乎?
荀子有位而传乎者,可责之为不贤也;
教诲而责之,无乃不可乎!
仲尼曰「与其进也」,孟子曰「来而不距」,此谓教诲之道也。
或曰:李斯何人也,受况之教诲,而不仁至是乎?
曰:下愚也。
虽受其教诲,而以仁义礼乐止为饰奸之具耳,践而行之不可也;
及其得志于秦,焚书坑儒,又何怪也?
仲尼曰「惟上智与下愚不移」,盖言下愚虽曰闻仁义,不可使之贤也,其李斯之谓欤。
鲁望诬荀亦已甚矣,因辨之。
执政1027年1月 北宋 · 范仲淹
 出处:全宋文卷三八○、《范文正公集》卷八、《皇朝文鉴》卷一一二、《国朝二百家名贤文粹》卷七八、《圣宋文选》卷六、《事文类聚翰墨大全》甲集卷三 创作地点:河南省商丘市
天圣五年月日,丁忧范某,谨择日望拜,上书于史馆相公集贤相公、参政侍郎参政给事居亲之丧,上书言事,踰越典礼,取笑天下,岂欲动圣贤之知,为身名之计乎?
谓居丧越礼,有诛无赦,岂足动圣贤之知耶?
矧亲安之时,官小禄薄,今亲亡矣,纵使异日授一美衣,对一盛馔,尚当泣感风树,忧思无穷,岂今几筵之下,可为身名之计乎?
不然,何急急于言哉?
盖闻忠孝者,天下之大本也,孝不逮矣,忠可忘乎!
此所以冒哀上书,言国家事,不以一心之戚,而忘天下之忧,庶乎四海生灵,长见太平。
况今圣人当天,四贤同德,此千百年中言事之也。
然圣贤之朝,岂资下士之补益乎!
盖古之圣贤,以刍荛之谈,而成大美者多矣,岂俟引而质之?
况儒者之学,非王道不谈,敢企仰万一,因拟议以言之,皆今易行之事,其未易行者,所不言也。
恭惟相府居百辟之首,享万钟之厚,夙兴夜寐,未始不欲安社稷,跻富寿,答先帝之知,致今上之美。
况圣贤存诚,以万灵为心,以万物为体,思与天下同其安乐。
然非思之难,致之难矣。
窃览前书,见周汉之兴,圣贤共理,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,则当时致君者,功可知矣。
周汉之衰,奸雄竞起,使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,则当时致君者,罪可知矣。
李唐之兴也,如周汉焉;
其衰也,亦周汉焉。
自我宋之有天下也,经之营之,长之育之,以至于太平,累圣之功,岂不大哉!
然否极者泰,泰极者否,天下之理,如循环焉。
惟圣人设卦观象,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。
非知变者,其能久乎!
此圣人作《易》之大旨,以授于理天下者也,岂徒然哉!
今朝廷久无忧矣,天下久太平矣,兵久弗用矣,士曾未教矣,中外方奢侈矣,百姓反困穷矣
朝廷无忧,则苦言难入;
天下久平,则倚伏可畏;
兵久弗用,则武备不坚;
士曾未教,则贤材不充;
中外奢侈,则国用无度;
姓困穷,则天下无恩。
苦言难入,则国听不聪矣;
倚伏可畏,则奸雄或伺其时矣;
武备不坚,则戎狄或乘其隙矣;
贤材不充,则名器或假于人矣;
国用无度,则民力已竭矣;
天下无恩,则邦本不固矣。
傥相府思变其道,与国家磐固基本,一旦王道复行,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,由今相府致君之功也。
傥不思变其道,而但维持岁月,一旦乱阶复作,使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,亦今相府负天下之过也。
曹参萧何之规,以天下久乱,与人息肩,而不敢有为者,权也;
今天下久平,修理政教,制作礼乐,以防微杜渐者,道也。
张华西晋之危,而正人无徒,故维持纪纲,以延岁月,而终不免祸,以大乱天下。
今圣人在上,老成在右,岂取维持之功,而忘磐固之道哉!
窃谓相府报国致君之功,正在乎固邦本,厚民力,重名器,备戎狄,杜奸雄,明国听也。
固邦本者,在乎举县令,择郡守,以救民之弊也。
厚民力者,在乎复游散,去冗僭,以阜时之财也。
名器者,在乎慎选举,敦教育,使代不乏材也。
备戎狄者,在乎育将材,实边郡,使夷不乱华也。
杜奸雄者,在乎朝廷无过,生灵无怨,以绝乱之阶也。
明国听者,在乎保直臣,斥佞人,以致君于有道也。
夫举县令,择郡长,以救民之弊者,何哉?
观今之县令,循例而授,多非士。
衰老者为子孙之计,则志在苞苴,动皆徇己
少壮者耻州县之职,则政多茍且,举必近名。
故一邑之间,簿书不精,吏胥不畏,徭役不均,刑罚不中,民利不作,民害不去,鳏寡不恤,游惰不禁,播蓺不增,孝悌不劝。
以一邑观之,则四方县政如此者十有七八焉,而望王道之兴,不亦难乎!
恐来代之书论得失者,谓相府有不救其弊之过矣。
如之何使斯人之徒为民父母,以困穷其天下?
又朝廷久有择县令郡长之议,而不遂行者,盖思退人以礼,不欲动多士之心,故务因循而重改作也,岂长世之策哉!
傥更张之际,不失推恩,又何损于仁乎!
今约天下令录,自差京朝官外,不过千数百员。
自来郊天之恩,鲜及州县。
若天下令录,自大礼以前,满十考者,可成资日替,与职官;
七考以上,可满日循其资俸,除录事参军
县令昏迈庸常之流,可去数百人矣。
盖职官、录事参军,不甚亲民,为害亦细。
此谓退人以礼,士岂有怨心哉!
其间课最可尚,论荐颇多,俟到铨衡,别议畴赏
前既善退,后当精选。
判司簿尉,不由荐举,初入令录之人,并可注录事参军
如无员阙,可授大县簿尉,仍赐令录之俸。
其曾任令录,有过该恩,合入本资者,可依初入之例。
颁此数条,入令者鲜。
然后委清望官于幕职判司簿尉中历三考以上,具理绩举充。
其川、广、福建县令,可委转运使等,就近于判司簿尉中举移,庶从人便。
若此后诸处县令,特有课最可旌尚者,宜就迁一官,更留三载,庶其宣政者可以成俗,其侥倖者自从朝典。
如此行之,三五年中,天下县政可澄清矣。
愿相府为天下生灵而行之,为国家盘固基本而思之,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,则天下幸甚幸甚!
又观今之郡长,鲜克尽心。
有尚迎送之劳,有贪燕射之逸。
或急急于富贵之援,或孜孜于子孙之计。
志不在政,功焉及民!
以狱讼稍简为政成,以教令不行为坐镇,以移风易俗为虚语,以简贤附势为知几。
清素之人,非缘嘱而不荐;
贪黩之辈,非寒素而不纠。
纵胥徒之奸尅,宠风俗之奢僭。
况国有职制,禁民越礼,颁行已久,莫能举按。
使国家仁不足以及物,义不足以禁非,官实素餐,民则菜色。
有恤鳏寡,则指为近名;
有抑权豪,则目为掇祸。
茍且之弊,积习成风。
俾斯人之徒共理天下,王道从而兴乎!
恐来代之书论得失者,亦谓圣朝有不救其弊之过矣。
然朝廷以黜陟郡长为难者,官有定制,不欲动摇,惧其招怨谤而速侥倖尔。
知县两任,例升同判
同判两任,例升知州
何在下之时,饰身修名,邀其清举;
居上之后,志满才乏,愆于素持?
止能偷安,未至覆餗,故贤愚同等,清浊一致。
此乃朝廷避怨于上,移虐于下,俟其自败,民何以堪!
郑庄公共叔之自弊,而《春秋》罪焉,以其长恶也。
《易》曰:「履霜,坚冰至」。
由辨之不早辨也。
此圣人昭昭之训,岂用于先王,而废于今日者哉!
近年诸处郡长,以赃致罪者数人,皆贯盈之夫,久为民患。
如此之类,至终不败者,岂止数人而已乎!
转运使提点刑狱,职在访察,其如位望相亚,怨仇可敌,非致败露,鲜敢发明。
宜乎论道之间,激扬天下。
古者天子五载一巡。
皇上凝命,于今六载矣,以军国重大,未可行远古之道。
今郊礼之馀,宜宣大庆。
可于两制以上,密选贤明,巡行诸道,以兴利除害,黜幽陟明。
舒惨四方,岂同常务!
可命御史严谕百僚与出使之官,绝书刺往还之礼,仍翌日首涂,以禁请托。
茍利天下,大体何伤!
所出使之官,宜以宣庆为名,安远听也。
其诸道知州、同判,耄者、懦者、贪者、虐者,轻而无法者,堕而无政者,皆可奏降,以激尸素;
又四方利病,得以上闻。
未举巡狩之礼,而遣观风之使,非不典也。
然后委清望官,于朝臣同判中举诸郡长,于朝臣知县中举诸同判
今后同判之官,非著显效,及有殊荐,虽或久次,止可加恩,郡国之符,不当轻授。
知县之人入同判者,宜比此例。
如此行之,天下郡政其滥鲜矣。
今一司一务犹或举官,一郡之间,生灵数万,反可轻授于人乎!
愿相府为天下生灵而行之,为国家盘固基本而行之,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,天下幸甚幸甚!
前所谓官有定制,不欲动摇,惧其招怨谤而速侥倖者,两宫圣人临轩命使,激扬善恶,澄清天下,怨谤之有乎!
自兹以降,非举不授,举官之责,厥典非轻,侥倖之有乎!
如所举之人果异政,则宜旌尚举主,以劝来者。
圣朝未行此典,盖亦阙矣。
县令长既得其才,然后复游散,去冗僭,以阜时之财者。
何哉?
观天下谷帛,厥价翔起,议者谓生灵既庶,使之然矣。
谓生者既庶,则作者复众,岂既庶之为累哉!
盖古者四民,秦汉之下,兵及缁黄,共六民矣。
今又六民之中,浮其业者不可胜纪,此天下之大蠹也。
士有不稽古而禄,农有不竭力而饥,工多奇器以败度,商多奇货以乱禁,兵多冗而不急,缁黄荡而不制,此则六民之浮不可胜纪,而皆衣食于农者也,如之何物不贵乎?
如之何农不困乎?
谓谷帛之贵,由其播蓺不增,而资取者众也;
金银之贵,由其制度不严,而器用者众也。
或谓资四夷之取而使之然,则山川之所出,与恩信之所给,自可较之,非所敢知也。
今议更张之制,繁细非一,敢略而陈之。
夫释道之书,以真常为性,以清净为宗,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,智者尚难于言,而况于民乎?
君子弗论者,非今理天下之也。
其徒繁秽,不可不约。
今后天下童行,可于本贯陈牒,必诘其乡党。
茍有罪戾,或父母在,鲜人供养者,勿从其请。
如已受度,而父母在,别无子孙,勿许方游,则民之父母鲜转死于沟壑矣。
斯亦养茕独、助孝悌之风也。
其京师寺观,多招四方之人。
宜给本贯凭由,乃许收录。
斯亦辨奸细、复游散之要也。
其天下寺观,每建殿塔,蠹民之费,动踰数万,止可完旧,勿许创新。
斯亦与民阜财之端也。
又古者兵在于民,且耕且战。
秦汉之下,官库为常,贵武勇之精,备征伐之急也。
今诸军老弱之兵,讵堪征伐!
旋降等级,尚费资储。
然国家至仁,旨在存活。
若诏诸军年五十已上,有资产愿还乡里者,一可听之,稍省军储,复从人欲;
无所归者,自依旧典。
此去冗之一也。
又诸巡检所统之卒,皆本城役徒,殊非武士,使之禁暴,十不当一。
而诸州常患兵少,日旋招致,谷帛之计,其耗万亿。
观之,自京四向千里之间,或多寇盗,盖创置巡检,路分颇多,而卒伍至羸,捕掩无效,非要害者,宜悉罢之。
所存之处,资以禁军,训练既精,寇盗如取。
况千里之内,抽发非难,又使少历星霜,不至骄惰。
彼无用之卒,可减万数,庶使诸郡节于招致。
此去冗之次也。
京畿三辅五百里内,民田多隙,农功未广。
既已开导沟洫,复须举择令长,使询访父老,研求利病,数年之间,力致富庶。
不破什一之税,继以百万之籴,则江淮馈运,庶几减半,挽舟之卒,从而省焉。
此亦去冗之大也。
至于工之奇器,败先王之度;
商之奇货,乱国家之禁。
中外因之侈僭,上下得以骄华
宜乎大变浇漓,申严制度,使珠玉寡用,谷帛为宝。
此又去僭丰财之本也。
今盛明之代,何事而不可行乎!
曩者国家禁泥金之饰,久未能绝,一旦使命妇不服,工人不作,于今天下无敢衣者。
使其馀奢僭,皆如泥金之法,亦何患不禁乎!
又播蓺之家,古皆督责。
今国家有劝农之名,无劝农之实。
每于春首,则移文于郡,郡移文于县,县移文于乡;
乡矫报于县,县矫报于郡,郡矫报于使。
利害不察,上下相蒙,岂朝廷之意乎!
若县郡长,一变其人,乃可诏书丁宁,复游散之流,抑工商之侈,去士卒之冗,劝稼穑之勤。
以《周礼》司徒之法约而行之,使播者蓺者以时以度,勤者惰者有劝有戒,然后致天下富之寿之,彼不我富、不我寿者岂能革之哉!
此则厚民力、固邦本之也。
观夫《国风》之《七月》、《小雅》之《甫田》,皆以农夫之庆,为王化之基,岂圣人不思而述者乎!
故周、汉、李唐,虽有祸乱,而能中兴者,人未厌德,作乱者不能革天下之心,是邦本之固也。
六朝五代之乱,鲜克中兴者,人厌其德,吊民者有以革天下之心,是邦本之不固也。
然则厚民力、固邦本,非举县令、择郡长,则莫之行焉。
或谓举择令长,久则乏人,亦何以嗣之?
谓用而不择,贤孰进焉;
择而不教,贤孰继焉?
宜乎慎选举之方,则政无虚授;
敦教育之,则代不乏人。
今士林之间,患不稽古,委先王之典,宗叔世之文,词多纤秽,士惟偷浅,言不及,心无存诚。
暨于入官,鲜于致化,有出类者,岂易得哉!
中人之流,浮沉必矣。
至于明经之士,全暗指归。
讲议未尝闻,威仪未尝学,官于民上,贻笑不暇,责其能政,百有一焉。
《诗》谓长育人材,亦何也?
古者庠序列于郡国。
王风云迈,师道不振,斯文销散,由圣朝之弗救乎!
当太平之朝,不能教育,俟时而教育哉!
乃于选用之际,患其才难,亦由不务耕而求穫矣。
今春诏下礼闱,凡修词之人,许存策论,明经之士,特与旌别,天下之望,翕然称是。
其间所存策论,不闻其谁,激劝未明,人将安信?
傥使呈试之日,先策论以观其大要,次诗赋以观其全才,以大要定其去留,以全才升其等级,有讲贯者,别加考试,人必强学,副其精举。
复当深思治本,渐隆古道,先于都督之郡,复其学校之制。
约《周官》之法,兴阙里之俗,辟文学掾,以专其事。
敦之以诗书礼乐,辨之以文行忠信,必有良器,蔚为邦材,况州县之用乎!
夫庠序之兴,由三代之盛王也,岂小道哉!
孟子谓得天下英材而教育之,一乐也,岂偶言哉!
行可数年,士风丕变。
斯择材之本,致理之基也。
又李唐之盛,常设制科,所得大才,将相非一。
使天下奇士,学经纶之盛业,为邦家之大器,亦策之上也。
先朝偶属多务,暂停此科。
今可每因贡举之时,申其坠典。
必有国士,继于唐人,岂非邦家之盛选欤!
勿谓未必得人,遂废其
此皆慎选举、敦教育之,亦何患乏人哉!
傥国家行此数事,若今刑政之用心,则无不焉。
前代乱离,鲸吞虎噬,无卜世卜年之意,故斯道久缺,反为不急之务。
既在承平之朝,当为长久之,岂如西晋之祸,而有何公之叹者乎!
愿朝廷念祖宗之艰难,相府建风化之基本,一之日图之,二之日行之,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,则天下幸甚幸甚!
至于岩穴草泽之士,或节义敦笃,或文学高古,宜崇聘召之礼,以厚浇竞之风。
国家近年羔雁弗降,或有考槃之举,不踰助教之命,孝廉之士,适以为辱,敦劝之有乎!
又流外之官,澄清未至,沿之则百姓受弊,革之则诸司乏人,将使群谤不兴,众心知劝,不若敦仍旧之制,加奖善之方。
簿尉两任,有举奏者,许入录事参军
录事参军有举奏者,许入职事官,或换三班使臣
既有进身之阶,岂无畏法之志!
设使流内之人无迁进之望,而能尽公者必亦鲜矣。
今后百司新入之人,或采其艺能,或出于仕族,行藏必审,考试必精。
避役之人,无图之类,严革其弊,高为之防。
既激其流,复澄其源,亦何患流外之冗乎!
又谓育将材,实边郡,使夷不乱者,何哉?
盖闻古之善禦戎者,将不乏人,则师战而不衄,边不乏廪,则城围而不下,狄疑且畏,罔敢深入。
刘汉所以长也。
不善禦戎者,将在贵臣,边须远馈,故战之则衄,围之则下,狄无疑畏,乘虚深入。
石晋之所以亡也。
今兵久不用,未必为福。
在开元之盛,有函谷之败,可龟鉴矣。
何哉?
昔之战者,耄然已老;
今之壮者,嚚而未战。
闻名之将,往往衰落;
岂无晚辈,未闻边功。
此必庙堂之所思也。
仍闻沿边诸将,不谋方略,不练士卒,结援弭谤,固禄求宠,一旦急用,万无成功。
加以边民未丰,边廪未实,下武之际,兵寡食足,如屯大军,必烦远馈。
则中原益困,四夷益矫,深入之虞,未可量也。
于时庙堂之上,虽有皋陶之谋,伯益之赞,不亦难乎!
夫天下祸福,如人家覆篑,败于疾雷。
圣朝岂恃其太平而轻其后计?
王衍之鉴,岂曰不明?
清谈之间,坐受其弊。
盖备之弗预,知之弗为,许下之兵,日血十万,岂不痛心哉!
今西北和好,诚为令图,安必虑危,备则无患。
周之盛,王道如砥。
及观《周礼》,则大司马阵战之法粲然具存。
乃知礼乐之朝,未尝废武。
孙吴之书,禁而废学。
茍有英杰,受亦何疑?
且秦之焚书也,将以愚其生人,长保天下;
及其败也,陈胜、吴广岂读书之人哉!
况前代名将,皆洞达天人,嗣续忠孝,将门出将,史有言焉。
今将家子弟,蔑闻韬钤,无所用心,骄奢而已。
文有武备,此能备乎!
今可于忠孝之门,搜智勇之器,堪将材者,密授兵略,历试边任,使其识山川之向背,历星霜之艰难。
一朝用之,不甚颠沛,十得三四,不云盛乎!
至于四海九州必有壮士,宜设武举,以收其遗。
唐郭子仪武举所得者也,斯可遗乎?
之中,素有才识,可赐孙吴之书,使知文武之方,异日安边,多可指任
此皆育将才之也。
又沿边知、同,精加举择,特授诏命,专谋耕桑,三五年间,丰其军廪。
此则实边郡之也。
将材既育,边郡既实,师战而不衄,城围而不下,狄疑且畏,敢深入乎!
纵有搔动,朝廷可高枕矣。
前代禦戎,其策非一。
唐陆贽议缘边备守之术,请置本土之兵,勤营田之利,与今事宜相近,可约而行也。
本土之兵者,若今之北边有云翼招收之军,更可增致,作为奇兵。
至于营田之利,宜常兴作而加焉。
愿相府为国家安危思之,五代之乱非远也;
河朔生灵思之,景德之前未久也。
今相府劳一夕之思,绝百代之耻,无使中原见新羁之马,赤子入无知之俗,则天下幸甚幸甚!
圣人曰:「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」!
又曰:「民到于今受其赐」。
管仲,霸臣也,而能攘戎狄,保华夏,功高当时,赐及来代,况朝廷之盛德乎!
又谓朝廷无过,生灵无怨,以绝乱之阶者,何哉?
盖天下奸雄,无代无之。
或穷为夜舞,或起为大盗。
伺朝廷之过,执以为辞;
幸生灵之怨,吊而称义。
不然,亦何名而动哉!
今明盛之朝,岂有大过?
亦宜辨于毫末,杜其坚冰
或戚近挠权,或土木耗国,或禄赏未均,或纲纪未修,或任使未平,斯亦过之渐也。
敢小举其失以言之。
国家戚近之人,不可不约,除拜之际,宜量其才,非曰惜恩,惧乎致寇。
若力小任重,则挠权乱法,增朝廷之过,启奸雄之志。
《易》曰:「小人而乘君子之器,盗思夺之矣」。
所谓盗者,其奸雄之谓乎!
今道路传闻,或缁黄之流,或术艺之辈,结托戚近,邀求进贡,或受恩赐,或与官爵。
此挠权之渐矣,可不畏乎!
夫赏罚者,天下之衡鉴也。
衡鉴一私,则天下之轻重妍丑从而乱焉,此先王之所慎也。
又土木之兴,久为大蠹。
或谓土木之费,出于内帑,无伤财害民之弊,故为之而弗戒也。
内帑之物,出于生灵。
太祖皇帝以来,深思远虑,聚之积之,为军国急难之备,非谄神佞佛之资也。
国家祈天永命之,岂在兹乎!
洞真寿宁之宫,以延燎之灾,一夕逮尽,岂非天意警在帝心,示土木之所崇,非神灵之所据也?
安可取民人膏血之利,辍军国急难之备,奉有为之惑,冀无状之福,岂不误哉!
一旦有苍卒之忧,须给赏之资,虽欲重困生灵,暴加率歛,其可及乎!
此耗国之大也,可不戒哉!
傥谓内藏丰盈,用不可竭,则日者黄河之役,使数十州之人极力负资,奔走道路,岂惜府库之馀而不用之耶!
故土木之妖,宜其悉罢。
岂相府之不言乎?
两宫之不听乎?
文武百官之禄,取兵荒五代之制。
或职轻禄重,或职重禄轻,重轻之间,奔竞者至。
大亨之世,犹患不均,岂圣朝之意乎!
所宜损之益之,以建其极。
又今三司之官,差除颇异,禄赐弗轻。
何知弊而不言,多养望以自进?
天下金谷,决于群胥,掊克无厌,取怨四海,使先帝宽财之命,弗逮于民,和气屡伤,丰年寡遇,曾不谓之过乎?
盖由三司之官,不制考限,不责课最,朝受此职,夕求他官,直云假涂,相与匿祸。
天下受弊,职此之由,岂圣朝之意乎!
宜其别制考课,重议赏罚,激朝端之俊杰,救天下之疲瘵,其庶几乎!
又古之勋臣,赏延于世,今则每举大庆,必行此典。
两省以上,奏荐子弟,并为京官。
比于庶僚,亦既优矣。
而特每岁圣节,各序子孙,谓之赏延,黩乱已甚。
先王名器,私假于人,曾不谓之过乎?
非君危臣僭之朝,何其姑息之如是耶!
遂使荫序之人,塞于仕路,曾未稽古,使以司民
国家患之,屡有釐革,然但革其下而不革其上,节于彼而不节于此,天下岂以为然哉!
我相府岂惜一孺子之恩,不为百辟之表乎!
又远恶之官,多在寒族,权贵之子,鲜离上国。
周旋百司之务,懵昧四方之事。
况百司者,朝廷之纲纪,风教之户牖,咸在童孺,曾无激扬,使寺省之规,剥床至足,公卿之嗣,怀安败名。
未尝试难,以致远!
非独招缙绅之议,实亦玷钧衡之公。
此则禄赏未均,任使未平,纲纪未修之类也。
斯弊已久,可极乎!
惟我相府能革其弊,能变其极,而天下化成,不为难矣。
赵王伦、石勒之徒,心窥天子,口责丞相,岂非奸雄之人,伺朝廷之过乎!
又今久安之民,不经涂炭,劳则易怨,扰则易惊。
猛将谋臣,威信未著。
况边民尚困,边廪尚乏,茍有骚动,馈运所艰。
武备未坚,狄志可骋,既挠之以征战,或加之以饥馑,生灵穷匮,奸雄奋迅,鼓舞群小,血视千里。
五代之鉴昭昭焉,非止方册之有云,抑亦耳目之可接也。
太祖皇帝、太宗皇帝亦尝有事四方,劳于馈运,而生灵不敢怨,奸雄不敢动者,何哉?
一则五代馀民久在涂炭,乍睹明盛,如子得母,纵有劳役,未甚曩昔,此生灵所以不敢怨也。
又当乘天开之运,震神武之威,征伐四方,动如山压,况躬擐甲胄,备尝艰难,猛将如云,谋臣如雨,此奸雄所以不敢动也。
所谓彼一时此一时尔。
今朝廷岂谓当时之易,而不虑今时之难乎?
又谓保直臣,斥佞人,以致君于有道者,何哉?
有若人未之病,则苦口之药鲜进焉;
国未之危,则逆耳之言鲜用焉。
故佞人易进,直臣易退,其致君于有道也难哉!
及其既病也,药必错杂而进,故鲜效焉;
及其既危也,言必错杂而用,故鲜功焉。
盖佞人在矣,直臣远矣,其悔之也难哉!
今朝廷久安,苦言而不用者,势使之然矣。
天深戒而不变者,祸可畏矣。
伏闻京师去岁大水,今岁大疫,四方闻之,莫不大忧,此天之有以戒也,岂徒然乎!
京师之灾甚于四方,何哉?
京师者,政教之所出,君相之所居也。
祸未盈而天未绝,故鉴戒形焉。
不独恐惧其心,必使修省其政,国家之德尚可隆,天下之尚可行也。
傥弗惧于心,弗修于政,渐盈于祸,渐绝于天,则国家四海将如何哉?
或谓国家之灾,由历数之定,非政教之出。
若如所论,则夏禹九畴之书果妖言耶?
岂欲弃而焚之乎?
苟天下有善则归诸己,天下有祸则归诸天,岂圣朝之用心?
愿黜术士之言,奉先王之训,必不谬矣,必无过矣。
于保直臣,斥佞人,则两宫二圣之心如日星焉,孰可蔽其明乎?
纵有行伪而坚,言伪而辩,试于行事,人焉廋哉!
往日不极言,而今极言者,学陋之人,思虑未精,又亲安之时,上惧失禄。
不幸亲今亡矣,朝廷或怒之,自顶至踵惟忠也,又何忧乎?
傥相府思变其,与国家作长久之计,固其基本,一旦王道复行,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,则福在国家,功在相府,得与天下生灵长见太平,幸甚幸甚!
窃以五代以来,诸侯暴酷,视民如,生杀由之。
皇朝龙兴,典章一宽。
真宗皇帝至仁如天,尽心于此。
内则举执法之吏,外则创按刑之司,徒流之间,无敢差者。
若今于教化之,复如刑名之用心,亦何患不至乎!
今缙绅之间,多议按刑之司无益于外,亦思之未深耳。
如得其人,纠察四方,绝斯民之冤,协先帝之志,岂无乎?
得人而已。
不可谓川之既平,可坏其防也。
今王刑既清,王道可行,此天下士人为相府惜其时也。
或曰,天下之事犹指诸掌,岂相府弗克行乎?
亦在两宫之意尔。
谓人主在上,或喜怒生杀,或好恶邪正,则谏诤之际,为臣不易也。
若乃修四方之政教,正百司之纲纪,澄清风俗,相府之职也,岂必两宫之意乎?
傥相府疑之言,谓欲矫圣贤之知,为身名之计,岂不能终丧之后,为歌为颂,润色盛德,以顺美于时,亦何必居丧上书,踰越典礼,进逆耳之说,求终身之弃,而自置于贫贱之地乎!
盖所谓不敢以一心之戚,而忘天下之忧,是不为身名之计明矣。
观前代国家,当其安也,士人上言,论兴亡之,非圣主贤相,则百不一采;
及其往也,则后之史臣收于简策,为来代之鉴。
今日之言,愿相府采其一二,为国家天下之,不愿后之史臣收于简策,为来代之鉴。
狂斐之人,诛赦惟命。
以庙堂深严,恐不得上,乃敢相门之下,各致此书,庶有一达于聪明。
干犯台严,下情无任惶恐激切之至。
不次,死罪,惶恐再拜。
常语佚文 北宋 · 李觏
 出处:全宋文卷九一三
「尧传之舜,舜传之禹,禹传之汤,汤传之文、武、周公,文、武、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之死不得其传焉。
如何」?
「曰:孔子死,不得其传矣!
孟子者,名学孔子而实背之者也,焉得传」?
「敢问何谓也」?
曰:「孔子之道,君君臣臣也;
孟子之道,人皆可以为君也。
天下无王霸,言伪而辩者不杀,诸子得以行其意,孙、吴之智,苏、张之诈,孟子之仁义,其原不同,其所以乱天下一也」。
孟子曰:「五霸者,三王之罪人也」。
吾以为孟子者,五霸之罪人也。
五霸率诸侯事天子,孟子劝诸侯为天子,茍有人性者,必知其逆顺耳矣。
孟子周显王时,其后尚且百年而秦并之。
呜呼!
忍人也,其视周室如无有也。
孔子曰:「桓公九合诸侯,不以兵车,管仲之力也。
如其仁!
如其仁」!
又曰:「管仲相桓公霸诸侯,一匡天下,民到于今受其赐。
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」。
孟子谓「以齐王,犹反手也」,「功烈如彼其卑」,故曰:「管仲,曾西之所不为」。
呜呼!
是犹见人之斗者而笑曰:「胡不因而杀之,货可得也」。
虽然,他人之斗者耳。
桓公、管仲之于周,救父祖也,而孟子非之,奈何!
或曰:「然则汤、武不为欤」?
曰:「汤、武不得已也。
契、相土之时,讵知其有桀哉?
后稷、公刘、古公之时,讵知其有哉?
夫所以世世种德,以善其身,以及其国家而已。
汤、武之生,不幸而遭桀、纣,放之杀之而莅天下,岂汤、武之愿哉?
仰畏天,俯畏人,欲遂其为臣而不可得也。
孟子之言,则是汤、武修行仁义以取桀、纣尔。
呜呼!
吾乃不知仁义之为篡器也。
又《仲虺之诰》:『成汤放桀于南巢,惟有惭德,曰: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』。
孔子谓『《武》尽美矣,未尽善也』。
彼顺天应人,犹臲卼如此,而孟子固求之,其心安乎哉」!
「三分天下有其二,以服事殷,周之德,其可谓至德也已矣」!
又曰:「有君民之大德,有事君之小心」。
《书》序:伊尹「既丑有夏,复归于亳」。
孟子亦曰:「五就汤、五就桀,伊尹也」。
周显王未闻有恶行,特微弱耳,非也,而齐、梁不事之;
非桀也,而孟子不就之。
呜呼!
孟子之欲为佐命,何其躁也!
大哉!
孔子之作《春秋》也,援周室于千仞之壑,使天下昭然知无二王。
削吴、楚之葬,辟其僭号也;
讳贸戎之战,言莫敢敌也。
孔子,则《春秋》不作;
微《春秋》,则京师不尊。
为人臣子不当如是哉?
呜呼!
孟子其亦闻之也哉!
首止之会,殊会王世子,尊之也;
其盟复举诸侯,尊王世子而不敢与盟也。
洮之盟,王人微者也,序乎诸侯之上,贵乎王命也。
美哉齐桓,其深知君臣之礼如此!
夫使孟子谋之,则桓公偃然在天子之位矣,世子、王人为亡虏之不暇,孰与诸侯相先后哉!
孟子曰:「尽信《书》则不如无《书》。
仁人无敌于天下,以至仁伐至不仁,而何其血之流杵也」?
曰:「纣,一人恶耶,众人恶耶?
众皆善而独恶,则亡久矣,不待周也。
夫为天下逋逃主,萃渊薮,同之者可遽数耶?
亡则逋逃者曷归乎?
其欲拒周者又可数耶?
血流漂杵,未足多也」。
或曰:「前徒倒戈,攻于后,以北。
荀卿曰:杀者皆商人,非周人也。
然则商人之不拒周审矣」!
曰:「如皆北也,焉用攻」?
又曰:「甚哉,世人之尚异也!
孔子非吾师乎?
众言欢欢,千径百道,幸存孔子,吾得以求其是。
虞、夏、商、周之《书》出于孔子,其谁不知?
孟子一言,人皆畔之,畔之不已,故今人至取孟子以断六经矣。
呜呼!
孟子而不信经,是犹信他人而疑父母也」。
或曰:「然则『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』,『禹避舜之子于阳城』,何如」?
曰:「尧不听舜让,舜终于文祖;
舜不听禹让,禹受命于神宗。
二十有八载,或十有七年,历数在躬,既决定矣,天下之心,既固结矣,又何避乎?
禹、舜未相避也。
孟子之言,则古之圣人,作伪者也,好名者也?
王莽孺子手流涕歔欷,何足哂哉」!
或曰:「『以德行仁者王,王不待大,汤以七十里,文王以百里』,何如」?
曰:「皆孟子之过也。
《大雅》曰:『瑟彼玉瓒,黄流在中』。
九命然后锡以玉瓒秬鬯。
帝乙之时王季西伯,以功得此赐。
周自王季,中分天下而治之矣,奚百里而已哉?
《商颂》曰:『玄王桓拨,小国是达,大国是达。
率履不越,遂视既发。
相土烈烈,海外有截。
帝命不违,至于汤齐』。
契之时已大国,相土承之,入为王官伯,以长诸侯,威武烈烈,四海之外率伏,截尔整齐。
商自相土,威行乎海外矣,奚七十里而已哉?
呜呼!
孟子之教人,教人以不知量也哉」!
或曰:「父母使舜完廪,捐阶瞽瞍焚廪。
使浚井,出,从而掩之。
象曰:『谟盖都君咸我绩,牛羊父母,仓廪父母,干戈朕,琴朕,弤朕。
二嫂使治朕栖』。
象往入舜宫,舜在床琴,象曰:『郁陶思君尔』。
忸怩。
舜曰:『惟兹臣庶,汝其于予治』。
有诸」?
曰:「《书》云:『瞽子,父顽,母嚚,象傲,克谐以孝,烝烝乂,不格奸』。
又曰:『负罪引慝,祗载见瞽瞍,夔夔斋栗,瞽瞍亦允若』。
瞽、象未尝欲杀舜也。
瞽、象欲杀舜,刃之可也,何其完廪浚井之迂?
其亦有所虑矣。
象犹能虑,则谓二嫂者,帝女也,夺而妻之可乎?
尧有百官牛羊仓廪以备事,舜于畎亩之中而不能卫其女乎?
虽其见夺,又无吏士、无刑以治之乎?
舜以父母之不爱,号泣于旻天,父母欲杀之,幸而得脱,而遽鼓琴,何其乐也?
是皆委巷之说,而孟子之听不聪也」。
「舜『诞敷文德,舞干羽于两阶,七旬,有苗格』,则孟子之讥《武成》,宜矣哉」!
曰:「以天下征一国,以天子征诸侯,如孟贲搏童子,迟速在我,修文德以待其来可也。
《大雅》曰:『以尔钩援,与尔临冲,以伐崇墉。
临冲闲闲,崇墉言言。
执讯连连,攸馘安安』。
方伯伐诸侯,固有讯有馘。
武王以诸侯伐天子,奚不用战哉?
《诗》云:『牧野洋洋,檀车煌煌,驷騵彭彭。
师尚父,时维鹰扬,凉彼武王』。
是也」。
或曰:孟子之言,诸侯实不听之也,谓迂阔者乎」?
曰:「迂阔有之矣,亦足惮也。
孟子谓诸侯能以取天下矣,位卿大夫,岂不能取一国哉?
为其君不亦难乎!
滕文公尝行孟子之道矣,故许行、陈相目之曰仁政、曰圣人。
其后寂寂,不闻滕侯之得天下也,孟子之言固无验也」。
「孔子与宾牟贾言《大武》曰『声淫及商』,何也」?
对曰:「非武音也,有司失其传也。
若非有司失其传,则武王之志荒矣。
武王之志犹不贪商,而孟子曰,文王『望道而未之见』,谓商之禄未尽也,病其有贤臣也。
文王贪商如此其甚,则事君之小心安在哉?
孔子之妄言哉?
孔子不妄,孟子之诬文王也」。
或曰:「孟子之心,以天下积乱久矣,诸侯皆欲自雄,茍说之以臣事周,孰能喜也?
故揭仁义之竿,而汤、武为之饵,幸其速售以拯斯民而已矣」。
曰:「孟子不肯枉尺直寻,谓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,其肯屑就之如此乎?
夫仁义又岂速售之物也?
『子哙不得与人燕,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』,固知有周室矣。
天下之所废,必若桀、纣,周室其为桀、纣乎?
盛之有衰,若循环然。
圣王之后不能无昏乱,尚赖臣子扶救之尔。
天下之地方百里者有几?
家家可以行仁义,人人可以为汤、武,则六尺之孤,可托者谁乎?
孟子自以为好仁,吾知其不仁甚矣」。
孟子曰:「纣之去武丁未久也,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,犹有存者。
又有微子、微仲、王子比干、箕子、胶鬲,皆贤人也,相与辅相之,故久而后失之也。
尺地莫非其有也,一民莫非其臣也。
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,是以难也。
齐人有言曰:『虽有智慧,不如乘势
虽有镃基,不如待时』。
今时则易然也」。
今之学者曰:自天子至于庶人,皆得以行王道。
孟子说诸侯行王道,非取王位也。
应之曰:「行其道而已乎,则何必之失也?
何忧乎善政之存?
何畏乎贤人之辅?
尺地一民皆之有,何害诸侯之行王道哉?
齐宣王问曰:『人皆谓我毁明堂,毁诸,已乎』,孟子对曰:『夫明堂者,王者之堂也。
王欲行王政,则勿毁之矣』。
王政而居明堂,非取王位而何也?
君亲无将,不容纤芥于其间,而学者纷纷强为之辞,过矣」。
学者又谓:「孟子权以诱诸侯,使进于仁义。
仁义达则尊君亲亲,周室自复矣」。
应之曰:「言仁义而不言王道,彼说之而行仁义,固知尊周矣。
言仁义可以王,彼说之则假仁义以图王,唯恐行之之晚也,尚何周室之顾哉!
呜呼!
今之学者雷同甚矣。
孟子而非六经,乐王道而忘天子。
吾以为天下无孟子可也,不可无六经;
王道可也,不可无天子。
故作《常语》以正君臣之义,以明孔子之道,以防乱患于后世尔。
人知之非我利,人不知非我害,悼学者之迷惑,聊复有言」。
按:余允文《尊孟辨》卷中,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。又见《李觏集》标点本附录。
范巽之(二) 北宋 · 张载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二九九、《张子全书》卷一三、《张子抄释》卷六、《近思录》卷八
朝廷以道学政术为二事,此正自古之可忧者。
巽之谓孔孟可作,将推其所得而施诸天下邪?
将以其所不为而强施之于天下欤?
大都君相以父母天下为王道,不能推父母之心于百姓,谓之王道可乎?
所谓父母之心,非徒见于言,必须视四海之民如己之子。
设使四海之内皆为己之子,则讲治之术,必不为秦汉之少恩,必不为五伯之假名。
巽之为朝廷言,人不足适,政不足与间,能使吾君爱天下之人如赤子,则治德必日新,人之进者必良士,帝王之道不必改途而成,学与政不殊心而得矣。
敦化(二) 北宋 · 陈舜俞
 出处:全宋文卷一五三八、《都官集》卷二
善为天下者不患乎无政,患所以化;
不患民不从,求为可从也。
导民之路,莫美于德义,俗莫美于使君子知道、小人不犯非礼。
上无德义之化,而求天下之俗美,犹挠其源而酾其波,植曲表而望端景,不可得也。
上好械数,则民知械数可欺,而诈出于器外。
上好刑名,则民知刑名可逃,而奸生于法之所不能及。
故械数刑名者,非治民之道,是率天下相与为伪也。
古者君子治小人,小人受命于君子,由上好德义以陶民。
君子者,德义之府也。
后世君子小人交相治,由上好刑名械数以范民。
刑名械数者,天下之公,君子小人之所得而共也。
人各有所能,以君子为稼穑,则不若农夫;
以君子为斤斧,则不若匠氏;
以君子审音声,则不若矇瞽;
以君子为刑名械数,则不若小人。
能者制人,不能者制于人。
呜呼,化莫甚恶于使小人而制君子也!
夫为法之敝,始于敝小人而终于敝君子。
敝之始也,小人无所措其手足;
敝之终也,君子不能容乎一身。
噫!
君子者,国之基也,为国而无其基,国其存乎?
《诗》曰:「我生之初,尚无庸,我生之后,逢此百凶」。
言世乱则法密,而君子不乐其生也。
君子小人之分,犹冠冕之于屦絇,几杖之于床笫也。
以屦絇而加冠冕,以几杖而藉床笫,倒置莫甚矣。
《易》曰「城复于隍」,此之谓也。
今刑名械数之立日不已,罟获陷阱满于天下,使民日相矛盾。
愚者日闇,巧者日晦,君子小人相与日入于穿窬之盗。
吁,可嗟也!
今有悼天下之治者,不明本末之异,而患持循之未备,又从而制之,是绳繁而缚愈急,弦危而柱益促,未见手足之便、琴瑟之和也,奈之何将痹且绝矣。
秦之民也叛,汉之民也附,秦之法也如秋霜,汉之法也网漏吞舟之鱼,理势可知也。
今夫圣贤有为,必解其挠,示之以德义,使智者无所逞,贤者有以自裕。
天下为和平之俗,而后王道可致也。
回叶成父 宋末元初 · 王柏
 出处:全宋文卷七七九三、《鲁斋集》卷一七、《王鲁斋先生传集》卷一
某伏蒙不赐鄙夷,再辱缄示,问仁之疑义,肃容三复,涣然冰释,尤见舍己之勇,求善之力,无纤毫固吝之意。
二章改本已极明莹,剖析甚精,不可强指瑕颣矣。
以愚见浅陋观之,「克」、「复」二字虽是著力用工,非是先存此心,如何遽能如此用力?
所以其它弟子不告之以此,正是未有颜子不违仁之功,其不能不违于三月之后者,便是要它克复以全此仁也。
其馀日月至者,如何便能如此下勇猛手段?
朱子所谓「教颜子以杀贼手段」者,此也。
仲弓,正是教它一个「敬」字,以防贼入来耳。
程子下「皆」、「尽」二字,朱子下一「全」字,亦是含此意思。
程子云方始是仁者,以全体言也,此是于令尹问目外,因及此耳。
未审高明以为如何?
此间朋友先来多是以「为」训「做」字,看来「做」字不特是粗,而亦有病。
仁是人元自有者,何必去做他?
乃知文公下一个「全」字,是有万钧之力。
来教于此一段,恐未明莹。
宠示《先天图》,却于此备见此公之为学矣。
想是他自有愿学之心,只是不得师友,不循涂辙,往往自盲撞剽些道理来说,便欲将来立论,误矣。
康节之学非是难学,盖是不可学。
若一一定之于数,则王道可废,世教可息,三纲五常任他作坏,不必扶持,乱臣贼子任他纵横,不必诛戮。
何者?
其数当如是也。
数之为学,固不可谓无此理,自是天地间一珍秘物事,不可将来治国平天下,此圣人所不学也。
二程康节如此密熟,甚欲传与二程,而二程不肯承当者,是诚无用于世教也。
但渠精于数,因用心推得天地万物之理,于吾道无悖,是以程朱以来推尊之而不敢非也。
若是正面工夫,只是数学,后学求圣人之道,自有正当常行大路,正不必向康节脚下吃辛苦讨道理也。
于此可以见他无师友盲撞处,亦甚可怜也。
非蒙尊兄下问之勤,何敢放言如此!
然亦不敢以为是,惟高明有以印證之。
答未发之书,尤更直截分明,不知疏庵新昌之讲是何人?
后便乞赐报。
夫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,性也,皆未发者也,不可形容。
孟子是将情来说,因其见于外,方知内有此理耳。
未动之时,如何下注脚?
不知毅斋如何说未发之体,并乞推教。
问古今治道治法 南宋 · 陈亮
 出处:全宋文卷六三三八、《陈亮集》卷一五
问:自黄帝、尧、舜垂衣裳而天下治,而治道于是乎始立,更夏、商、周而忠、质、文之用始备。
儒者之言治,不能易于此矣。
孔氏修之为经,以待后世之有考也。
大学之道,治国平天下必本于正心诚意,而子思之论为天下国家其经有九,若既多事矣,然而卒曰「笃恭而天下平」,又何其简也。
孟子言王道,本之以农桑,而鸡豚狗彘之微,材木鱼鳖之用,往往无所不及;
至于言经界、谷禄,其事为尤详。
治道之难若此,而其极卒归于「修身而天下平」,「人人亲其亲、长其长而天下平」耳。
岂圣人之道,修诸身、达诸法制,二者并行而不相悖欤?
老聃氏以清净为治道之真,而庄周申明其说,则以为九变而后王道可言,亦无怪乎儒者之多事也。
秦以刑名天下,汉氏易之以宽厚,宜本于儒者之道矣,而所谓「齐、鲁诸儒言人人殊」者,虽曹参犹知厌之,而况于轻儒嫚骂之主乎!
盖公之清净,不独行于矣,则文帝之躬行元默移风俗,非有取于笃恭而天下平之论也。
然天下之浮靡未能尽去,而贾生则曰「是不定经制之过也」。
武帝用儒,而文章礼乐灿然可观,然天下自此多事矣。
汲黯则归咎于多欲,申公则谓其不能力行,而董又曰「是不知务教化之过也」。
宣帝起自闾阎,知吏道之病民,故综核名实,信赏必罚,而天下治
凡儒者多端之说,一切置之而无所惑也。
然王政之不纯,礼教之不兴,则王吉又以为病。
治天下当若何而可望三代之盛邪?
自汉氏之东,以迄于魏、晋、隋、唐,其间愿治之主,有志之臣,不能易此数者而为治,而儒者之论亦不能易诸人之说也。
而百年之间,其论独不然。
其一曰:「自汉以来,儒者皆未闻道,故天地之文不备,而感通之理不著;
诚得其道,则足以斡旋天地,运动古今,此精神心术之妙,而明智之君不亲尝之而不信也」。
其一曰:「道揆、法守,本一理也,仁心、仁闻不达诸政,则有体而无用,本末舛而天人之道阙矣。
井田、封建、肉刑、学校,三代圣人所以达其精神心术之用也,旁搜博考,以求复先王之旧,非若后世之役役于事为之末矣」。
此其说皆汉、唐之所无,推之三代,宜有合也。
而世之曲儒末学,后生小子,窃闻其说而诵习之,讪侮前辈以为不足法,蔑视一世才智之士,以为醉生梦死而不自觉。
推此道也,则长幼能否方不安其分,岂真能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乎?
由前之说,未可用也,古今时变,方失其宜,岂能遽以周礼而敌天命乎?
由后之说,未可用也,圣主以聪明睿智之资,卓然有见于诸儒之表,是非邪正,如判黑白,方以天下未易治为病,则感通之理果可信乎?
二十年间,厉精政事,无利之不兴,无害之不除,虽未能一举以复先王之旧,而彰法度以存公道,相时宜以立民极,而天下之人方各弃所守以要其上,则道法岂不离而为二乎?
故才智之士始得奋其说,以为治天下贵乎实耳:综核名实,信赏必罚,朝行暮效,安用夫大而无当、高而未易行之说哉?
然则汉武之旧,宣帝之政,果不可易也,儒者徒自苦耳。
愿从诸君质其所安,以破千载之惑,或者乙夜之览有取焉。